March 20, 2007

補‧311 樂生

天濛濛飄著細雨,與迎面而來的冷風,很難想像前一天還是熱到幾乎要穿短袖睡覺的天氣。

「要不要去樂生?再不去可能就沒機會了喲。」

  幸認真的說,
  我在心底卻為她配上了嘆著氣點煙的表情。

也是這麼一句話讓我在考完試、聚完餐、接近傍晚的下午時分,決定要去樂生走走。

樂生主義

之前會知道「樂生」,其實都是在很奇妙的場合:
在翻社造資料的網頁時順便看到樂生的消息,在參加音樂講座(?)的時候遇到樂青的兩個女生,
在黑手那卡西的CD蒐集之旅聽到樂生的聲音,
在工作的場合,遇到樂青和院民代表來請文化局長指定樂生為古蹟,
在忘了哪幾次連署時,也看到樂青的名字,
在最後一次培力縣內參訪時,到迴龍的社區,看到公車站牌上的路線圖,寫著往後面第幾站就是樂生,
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樂生離我這麼近..... 也這麼遠。

從公館搭捷運出發、亞東醫院站下車,轉藍37號公車,到達樂生院時已經將近五點了,
果然是一派工地氣象....推開鐵柵門,工地的警衛先生站起來詢問,
知道我們是來「參加活動的」之後,算是盡責的指引了我們新的和舊的兩條路。
旁邊一個學生打扮的身影閃過,於是我們跟在他後面進了其中一條路。

右邊一大片是已經在施工中的捷運機房工地,
左邊的不遠處則是傳說中「豪華舒適」的新院區大樓,
這一路上坡度並不算緩,我和豆開玩笑說我們的體力可能比這些院民們還差得多。
穿越一小片樹蔭,開始出現年代久遠的小建築群,
還有貼在車後窗上的運動口號手寫海報......十分熟悉的味道。(笑)

在此時其實我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
不過直到在蓬萊舍發現丸子之後,才應證了剛剛看到的果然是阿喊,
遇到朋友的欣喜幾乎讓我忘了這裡對我來說仍然是陌生的地方。
蓬萊舍裡正在進行阿公講古(?)的活動,照時間看來應該是快結束了,
小小的室內空間擠上了一堆認真聽講的人,遲到的我們實在不好意思走進去,
於是在走廊盡頭和丸子阿喊聊了一下天,
才知道早上在蘇貞昌官邸前的活動,還有學生們被抓、被「放生」到內湖的事,
在心裡嘆了很深的一口氣,是繼核四、蘇花高之後的又一次。

天色漸暗,我和幸拜託丸子幫我們稍微導覽樂生院,
(後來才知道跑去上面照相的ㄌㄟ和豆,原來也偷偷跟上了另一個導覽團)
於是丸子帶著我們和雷恩開始往上走,
我開始後悔為了減輕行李重量而只帶了英文考古題、反而將相機丟在台中的選擇。

小路兩旁的院舍有很強的封閉感,整面的實牆、小小的窗戶,和道路保持一定距離的房舍,
到處都可以讀得到「隔離」的語言。
但是在這其中卻又莫名的帶著一點點親切的味道,房舍前面有院民細心栽種的小花圃,
大樹下排放著各形各色的舊椅子,我想像著它們就如同小時的記憶中,廟埕前榕樹下,
總是放著一排從各家搬過來、大大小小的竹椅、木椅,
每當晚風輕拂,阿公阿嬤就像物品歸位一般陸陸續續坐回自己熟悉的椅子,泡茶嗑瓜子,聊聊今天發生的事。

不比攤販車大多少的小福利社今天沒有營業,被鐵柵門層層鎖住,
我想,這就是樂生阿公阿嬤們對外聯絡的全部了,
已經習慣每個街角都有7-11招牌的我們,真的很難想像,
如果換做是自己,要怎麼在這個小方圍裡、與世隔絕的度過數十年寒暑。

偶爾有騎著電動摩托車的阿嬤從樹籬後頭出現,想像中的幻影突然變成實體一般,小小地嚇了我一跳。
阿嬤看到學生打扮的我們,親切的微笑打招呼,也許是把我們認成樂青的人吧,
我不禁想像樂青的學生們,要有多大的熱情,才能在這裡持續待上三年四年,
即使不斷被誤解也要和整個政府整個社會抵抗。

隨著小路蜿蜒而上,距離院舍有相當一段距離了,
出現的是一棟形式簡單的建築,丸子說這是樂生院自己的火葬場。

突然,現實倏地來到眼前,死亡就在距離生命這麼近的地方,
因為痲瘋病而被隔離的樂生院民,連最後一段路都非得走得這樣孤單,
時間長線,赤裸裸地直指向那個被規定的終點。
我幾乎不能想像,這些阿公阿嬤在我們這年紀就被關進這地方,失去行動的自由,
被迫截肢,失去身體的自由,
每次每次看著同伴被送進那個他們終有一天也要進去的地方,
沒有未來的想像、沒有期待,失去心和思考的自由。

穿越過錯落的院舍之後,是飄著消毒藥水味的醫院長廊,
木板牆面油漆斑駁,一整片的慘白。
丸子指著長廊橫樑說,這裡的每條樑,幾乎都有樂生的阿公阿嬤在這上吊自殺過。
當年很多院民被當成實驗痲瘋病新藥的白老鼠,
因為無法忍受副作用帶來的極大痛苦,最後選擇這樣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廊外是滿樹的綠蔭和今天最後的一點陽光,一位樂生阿公經過,笑著走過來和我們打了個招呼。

即使在網頁上翻過多少樂生的資料、看過多少樂生的照片,
實地走進樂生院、走進照片中的場景,還是感覺到巨大的衝擊迎面而來,
和隔著螢幕、隔著紙張的力道完全不同。
陽光從枝葉間灑落、樹影鬱鬱蒼蒼,沿著卵石砌駁坎拾級而上,是滿叢怒放的三月杜鵑。
而我所感覺到的這些悲傷、感動、絕望和嘆息,
是樂生阿公阿嬤們幾十年累積總和的凝聚,壓縮、再壓縮,
深深刻印在樂生院舍的一樑一柱裡,日復一日。

步行回蓬萊舍,烤雞蛋糕的幸福香味讓濕冷的空氣都染上一層淡淡的奶油色,
翻轉著秘藏烤具的阿伯笑著喊我們一起過來吃,
耳邊還停留著的、老照片裡的那些故事,彷彿都不是真的,
但看到阿伯用力操作爐具的手掌上,僅剩數根殘缺不全的手指,這一切又被連結了起來。

27天後,所有樂生走過的痕跡可能都會和院舍一起消失,
從台灣的土地上消失,從大家的記憶裡消失。

「好想再來個大晴天,可以帶相機來把這些全部都照起來啊.....」
「誰叫你之前都不來,搞不好沒機會了。」


這也是滿妙的一件事,
明明這件事已經存在了這麼久,聽說過的人這麼多,參與的人也這麼廣,
可是瞭解的人卻是這麼的少。

如果我們都可以有一整個下午,來樂生僅僅只是坐著、或者走一走,
聽阿公阿嬤講那一段記憶,站在這個歷史的交叉點,
感覺微風穿過樹葉而來、輕輕拂過臉頰而去......
是不是就可以有機會重新思考一下樂生和捷運共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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