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ober 26, 2008

最長的七日夜.第四日

  在這個房間醒來的第三個早晨,那個人和前兩天一樣,綣縮起自己的身體,用一件薄外套覆蓋住上半身和手臂,睡在床鋪旁的地板上。

  「……虧我昨天晚上還那麼靠邊睡……」建緯皺起眉頭,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碎唸,接著拿起桌上的遙控器,調高了冷氣的設定溫度。
  
  建緯很清楚眼前這個人珍視他的程度。

  從很早以前,他就很清楚這個人絕對不會拒絕他的要求,也絕對不可能做出他討厭的事、說出傷害他的話。

  因此,他在想要尋找一個有人陪伴的住處時,第一個就想到了恩澔。

  在恩澔打開門、看見他的那一剎那,應該就猜到了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但他也知道恩澔會選擇什麼都不問,如果他不願意說,恩澔會靜靜的陪在他旁邊,幫他打理好生活所需。不會像劇團的那些混帳,仗著和他的交情,盡用些下流的字眼來揶揄他,想套出一些八卦來抵免住宿費。

  他知道恩澔不會。所以即使他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晚上,就已經決定好要暫時離開這個沒有晨宇的城市,去英國散心順便找堂姊敘敘舊,他還是任性的寄住在這個房間,作為他出國前轉換心情的基地。

  他想稍微補充一下自信,還有,被需要的感覺。

  他沒有想過晨宇會真的離開。他其實煩惱了很久,在說出真相與不說之間徘徊不定,無法抉擇,就又過了好多年。直到他覺得彼此之間的牽絆應該已經勝過當年的枷鎖,才終於打定主意將真相全盤拖出,卻沒想到對方心中的認定和自己大不相同,知道不用負責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人,回老家繼承麵館。

  丟下自己,走了。

  十一年來兩人朝夕相處的記憶彷彿是一場夢。如果晨宇對他的包容和照顧都只是「責任」,那,自己這麼強烈的想念,會不會也只是一種「習慣」?

  胸口像是梗住了什麼東西,微微地痛了起來。

  如果這些都只是「責任」,那一次又一次進入他身體的慾望、那足夠包覆住他整個人的懷抱、那到現在都還停留在他耳邊的細語低喃,那些他曾經以為不會改變的真實,難道也都只是「責任」嗎?

  眼眶一陣酸澀。也許自己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願承認。

  不願承認晨宇只是被這個祕密鎖在他身邊,不願承認晨宇對他毫無感情。

  他仰起頭,閉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克制住自己突然湧現的情緒,不讓這些從眼眶冒出的大量液體滴落。


    ‧ ‧ ‧ ‧ ‧ ‧


  他在悶熱的空氣裡睜開眼睛,馬上發現那個人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為什麼會是二十九度?這種數字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冷氣面板上啊……」恩澔沮喪的按下遙控器,怠工許久的機器再度開始運轉,轟隆隆地送出陣陣涼風。

  為什麼建緯又出去了啊……難得的週六假日,正想來個清爽的早晨(其實已經是中午了)約會,盤算著可以兩人一起吃個飯、牽手(雖然不太可能)逛逛街、像身邊任何一對小情侶…嗯……任何一對朋友一樣聊聊天鬥鬥嘴……

  恩澔難過地垂下頭,自行結束短暫的妄想。

  他很清楚建緯現在沒有約會的心情,但他不在乎。高中三年內他注視著心上人的一舉一動,非常明白建緯和晨宇兩個人的互動模式和彼此牽制的心情,甚至能誇口說比建緯還瞭解自己的內心。

  建緯住進他房間第三天了,就算相處的時間不多,他也能知道建緯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

  而且是關於晨宇的。

  那個人從來沒有離開建緯這麼長的時間。這兩個人即使是偶爾吵架,也能夠很快和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長時間的不聞不問。

  ……還是說建緯在他去上課的時候,曾經偷偷地去和那個人見面呢?

  恩澔猛然一回神,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為什麼自己會用「偷偷地」這種說法呢……建緯其實做什麼事情都不需要向他報備的啊。因為自己並沒有具備這樣的資格。

  噯。林恩澔啊林恩澔,難道你到現在都還抱持著希望嗎?

  他想要大聲嘲笑自己的天真,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哈」音。

  淚水翻滾而下,嘶啞的喉嚨無聲嗚咽。

  ……就只是抱著這一點點的期待,也不被允許嗎?


    ‧ ‧ ‧ ‧ ‧ ‧


  「喂……學長喔。」

  「靠盃,竟然用這種死人口氣接我的電話?我看你是皮在癢!」

  「對不起啦……心情不好嘛…學長有什麼事嗎?」

  「幹嘛心情不好啊?那個你喜歡的人不是自動送上門了嗎?我算算時間應該是要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了,特地浪費我寶貴的時間打電話來干擾的說……」

  「———是我朋友啦!!」可惡!我那天是哪根筋不對了,竟然會把這件事告訴學長………恩澔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懊悔。

  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恩澔毫無說服力的反駁,學長接著說:「心情不好就是要出來喝酒啊!沒有酒伴是不會打電話給我喔?幹嘛悶在家裡啊!」

  可惡……學長聽起來為什麼心情大好的樣子………

  看來一時之間是打發不了這通電話了,恩澔沮喪地坐在床緣,仰躺下去。

  「我是怕耽誤到學長寫論文的時間啊,學長這麼忙,怎麼會有空陪我這個小小的學弟喝酒呢?我還是在家裡看看電視就好……」

  「再忙也沒有你們這些死大學生忙啦!每天不是夜遊就是夜唱——」

  「我哪有啊!」忍不住打斷學長的嘲弄:「學長你自己才是好不好!研究室那些學姊每天都邀你去吃飯!喝酒!逛街!我都有聽到!!」

  「……沒辦法,我人緣好啊。」

  「…………………」

  「話說回來,恩澔寶貝竟然默默的都有在注意我,我好感動喔!」

  「………對不起,我收回剛剛那些話。我在學校什麼都沒聽到。」

  「靠盃,你這死小孩怎麼這麼絕情……要不要出來喝酒啦?心情不好不要悶在心裡,很傷身啊!」

  「………不用了啦,哪有人大白天就開始喝酒的啊……」

  「你要喝茶也可以啊,還是說要喝咖啡?喝果汁?喝玉米濃湯?」

  愛喝玉米濃湯的是學長你自己吧……恩澔沒有發現自己的嘴角已經漸漸地向上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真的不用了啦,我朋友沒有帶鑰匙出門,我出去的話他會進不來的。」

  恩澔沒有說謊,桌上的兩串鑰匙還靜靜地躺在那裡。只是他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發言的內容和他『朋友』的境遇有點類似。

  電話那頭的學長沈默了兩秒鐘,很乾脆的放棄了勸說。

  放下手機,恩澔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嘆了一口氣。自己是真的沒有心情出門喝酒,也怕學長又再看穿他的故事。

  但是,也沒有勇氣打電話問建緯他去了哪裡。

  如果他有學長那樣低沈有磁性的嗓音,是不是就能夠更自然、更坦率、更有自信的拿起電話撥給建緯呢?

  「我在想什麼啊……」恩澔喃喃地對自己說。

  算了,不管多晚,建緯總是要回來這裡的,就等等看吧,沒有午餐約會的話,一起吃晚餐……嗯…一起吃宵夜也不錯啊。

  幸好自己的房間裡泡麵存量豐富。

  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叫,恩澔起身從床下挖出裝滿泡麵的箱子,決定開啟守株待兔的作戰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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