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今天的討論就到此結束,請大家把各自負責的部份在下星期一晚上之前寄給我……」
「咦————?!」
擔任小組長的同學話還沒完,身邊立刻湧上此起彼落的抱怨聲。
「組長!禮拜一我要考視傳啊!」
「從今天到禮拜一晚上也才兩天而已耶……」
「組長,寫不完啦——」
「組長,禮拜天晚上開會已經很辛苦了,報告就延一下啦……」
「這樣啊…不過老師說星期二中午要給他,我也沒辦法啊…現在唯一有交的就只有恩澔而已喔,其他人請繼續努力吧!」
「……………………」
「欸……?」
被點到名的恩澔驚訝的抬起頭來,正好對上大家怨懟的目光。
「靠,別這樣看我啦……我以為大家都交了啊…………」
‧ ‧ ‧ ‧ ‧ ‧
「唉唉……報告都寫不完了,還要期中考……明明才剛開學而已啊!耗子,你行銷學筆記借我印吧?我課都翹光了,拜託你………………咦!你竟然還在弄圖學作業!真的假的?你是我認識的林恩澔嗎?!!」
「媽啦你閉嘴……」
「哇靠……你還真的用手畫喔…金厲害……紙都要被你擦破了……不過你幹麼不用電腦弄?雖然老師是規定手繪,但是只要建個簡單的量體模,印出來再描線不是很快嗎?」
「……………………」
即使聽到好友裝模作樣的驚叫,恩澔還是沒有抬頭,仍然聚精會神的從描圖紙上錯綜複雜的輔助線中描出正確的透視角度。
前兩個禮拜的圖學作業都草草應付,結果老師在發還作業時退了他兩張圖。從來不曾在圖學作業上拿過『A』以外成績的林恩澔,竟然破天荒的得了個代表被退件的『R』,讓所有同學們都大吃一驚。
這樣的結果當然也嚇到了恩澔自己,還因此沮喪了兩天,搞得同學們以為他失戀,一夥人拿了一手啤酒來說要安慰他,只是當大夥兒得知耗子難過的原因竟然只是因為作業被退,安慰大會當場就變成了拼酒大會。
「耗子你也太乖了吧?雖然老師說不能用電腦作弊,不過這年頭哪有人還用手畫透視圖的啊?畫完一張天都亮了……這麼認真會弄不完的啦!」
「……不會啦,我快畫完了…只要剩下的這些描好就好了。」
「哎,算了算了,你跟良海學長真是有得拼咧……」
聽到熟悉的名字,恩澔心中一震,手上的工作也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幹麼突然提到學長啊?」
「欸,我在稱讚你耶!說你跟良海學長一樣認真、圖畫得一樣好啊!……是說好久沒看到學長了,連續兩個禮拜都是那個正咩學姊來代課……是不錯啦!可是學姊不像學長會跟我們打屁聊天,也不會在下課時間留下來教我們啊……欸,耗子,你跟學長不是很要好嗎?他下禮拜圖學課會不會來啊?」
「……我哪有跟他很要好。」
「咦?沒有嗎?我看你之前常常跟學長聊天啊,他不是也常買飲料請你?」
「……不只請我吧,你們不是都有喝到?」
「哈哈哈也對啦……不過感覺上他跟你比較熟啊,每次來都是只找你講話咩……他下禮拜上課到底會不會來啊?」
「……我哪知道。」
自從上次圖學課抽考後遇到學長,已經第十七天了。在同一個系、同一層樓教室上課,竟然也可以大半個月見不到面。
尤其是前天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在大半夜裡買了啤酒衝到學長家,按了半天電鈴卻沒有人回應。儘管心裡想著不太可能,還是轉往學校看看,果然在漆黑的走廊上沒有一間研究室的燈光是亮著的。
望著空無一人的研究室,突然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紛亂的思緒怎麼樣也理不清,只是覺得好想見學長一面。
也不知道見了面之後想和學長說什麼,但是在那個時候,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學長的樣子,還有他向學長說過的話。
在那個時候,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 ‧ ‧ ‧ ‧ ‧
兩天前的傍晚,他和以往一樣在下課後繞到建緯的住處樓下,卻驚喜的發現那個一向是關燈狀態的房間,燈竟然亮了。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了。恩澔飛奔上樓,顫抖著按下了電鈴。為他開門的果然是那個他盼了一個月終於給盼回來了的人。
建緯在開門的那瞬間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當下恩澔馬上明白自己並不是對方所期待的來客。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在附近的路邊攤一起吃了晚餐。飯後他送建緯回住處,但是建緯卻拒絕讓他進房間。
建緯堅定的拒絕,也等於印證了他的猜測。
「對不起,那晚是我不對,不該留戀你的體溫而沒有推開你。」建緯嘆了口氣,卻沒有停止說明:「雖然這對你很不公平,但也是因為你,我才明白他不是可以被替代的。」
「替代……」
雖然早已料到是這麼回事,但建緯說出口的一字一句還是都狠狠的釘入他的心臟。替代啊……建緯話中的『他』雖然沒有講明是誰,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這個『他』只可能是那一個人。
恩澔一把抱住建緯,懷中的人很明顯的僵了一下。
如果晨宇就在旁邊,自己可能在做出這種動作之前,就會先被凌厲的眼神殺死了吧。
恩澔不禁苦笑。
他從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建緯和晨宇的交情比其他人都來得久,兩個人親暱的身體接觸就像是交往多年的戀人,儘管這兩個人形影不離到大家都覺得他們在交往,他也曾經目睹兩人的歡愛現場,但是似乎他們對外都只說彼此是『朋友』而已。
他一直以來都默默的注視著建緯,所以即使對方從不承認,但建緯喜歡的是誰,自己是再明白不過了。
「我不在乎當替代品,但我在乎你。我從高中開始就喜歡你,看著你這麼久,其實你一直都知道你對晨宇是什麼感情吧。」
建緯沈默不語。
即便已經有了身體上的關係,卻還只是『朋友』嗎?
恩澔突然想起了某人。
他怎樣也無法不去在意那次考完試後學長避他而去的身影。以往學長總是會在下課後用各種理由來找他,不管走到哪裡都會遇到學長,幾乎是到了一種令人厭煩的地步。然而那天下午,學長不看自己一眼就轉身離開,這種從未有過的反應讓他錯愕,也讓他頓時發現,自己其實是很在意這個人的。
有了身體上的關係,就不能當『朋友』嗎……
衝動之下的告白,恩澔並不後悔。但是如果建緯也跟學長一樣從此再也不想見他,他是絕對不願意的。
恩澔放開懷中沉默的人,迎上他帶著驚訝的目光。
「我比你想像的還要堅強,也比你想像的在乎你。我會學著保持距離,但不要完全拒絕我,至少不要把朋友關係也抹去。」
這樣就好了。斬斷思念似乎沒有他想像中的這麼困難,至少他還可以微笑著向建緯道別,以一個『朋友』的身份。
「好了,快進去吧,今天早點睡,下次我們再一起去吃飯吧。」
‧ ‧ ‧ ‧ ‧ ‧
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裡容易東想西想,所以恩澔這兩天都趁著小組討論的機會留在學校,到電腦室打報告,或是待在討論室畫手繪作業。
和前兩天一樣,小組討論結束之後恩澔又繼續留在討論室,等畫完作業走出教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週末晚上的學校,果然是漆黑得令人寂寞。
他不禁想起學長說過的,週末晚上的研究室正安靜,沒有人來吵,適合寫論文。也難怪每次小組討論後,經過研究室總會遇到學長。
但是在那天之後,學長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不再出現在系上,MSN也沒上線,連圖學課的助教都換成陌生的學姊。他也曾經鼓起勇氣打電話過去,但是學長的手機似乎沒有開機,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頓時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對學長的事情一無所知。一直以來,都是學長主動來找他,主動問起他的事,而他卻連學長住哪裡都是上個月才知道的。
為什麼消失了呢……
恩澔覺得自己好像知道答案,卻又害怕去確認這個答案。
如果學長其實是換了手機號碼卻不願意告訴他……如果學長是搬離了那個地方而不想讓他知道……
於是他又想起那天下午背離他而去的身影。
如果知道學長會消失得這麼徹底,他也許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生活中少了一個人會讓自己這麼失落,也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的笑容可以這麼悲傷。
有了身體上的關係,就不能當『朋友』嗎……
他並不是不喜歡學長,也不討厭和學長之間的身體接觸,相反地,正是因為覺得自己就快要被肉體上的快感漩渦給吞進去了,才想要趕緊拉出一點距離來保持冷靜。
但是,究竟自己想要和學長保持一個什麼樣的關係呢?
等待電梯的時候,位於樓梯旁的碩班研究室,突然亮起了一點點的燈光。
「……不可能吧,都這種時間了…………」恩澔看了看手錶,十一點四十五分,但是透著微弱燈光的那間房間,的確是學長的研究室沒錯。
他不假思索的衝過去推開了門。
‧ ‧ ‧ ‧ ‧ ‧
「學長……………………?」
研究室裡唯一的亮源是一盞微弱的檯燈,在學長的座位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淺褐色鏡片下的眼睛映著燈光炯炯有神,深灰色條紋西裝襯托出優美的身形,白色襯衫的最上面兩顆扣子敞開著,露出頸上閃閃發亮的銀鍊。
「小朋友,這麼晚了你找誰啊?」
男人手上拿著一個十分眼熟的馬克杯,笑著走向門口,恩澔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走到門旁的飲水機前,男人按下冷水的開關,開水咕嚕咕嚕的注入杯子。
竟然叫我小朋友?我才要問你是誰咧……恩澔在心裡碎念。
眼前的這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上班族的樣子,系上沒看過有這種研究生……但是為什麼這個人在研究室裡似乎像是在逛自己家廚房一樣悠然自得?而且、而且他手上拿的這個馬克杯應該是良海學長的吧!上學期設計課的時候,學長曾經用這個杯子泡了熱可可給他,他不可能認錯的。
「哎呀,不會是驚訝過度說不出話來了吧?」男人拿起馬克杯,就在飲水機旁好整以暇的喝起水來。
不管是碩班或是博班的研究室應該都裝了自動鎖,要用學生證刷卡才能打開,但是為什麼這個人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在學長的研究室?為什麼他可以用學長的杯子喝水?
恩澔憤憤的盯著眼前這個越看越討厭的陌生男人。
突然間,房間另一端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
「………………誰來了?」
消失將近半個月的良海學長竟然從堆滿書的隔間裡露出半顆頭來,紊亂的瀏海看起來像是剛睡醒的模樣,恩澔突然覺得自己有種想要衝上前去抱住他的衝動,不過此時身旁站了個奇怪的陌生人……他偷偷的看向身邊。
男人沒有理會恩澔,逕自走回原本的位置,將手中的杯子遞給良海。
「喏。」
良海自然地接過馬克杯,不假思索的喝了起來。
「在你睡覺的時候,我把你的雷頓教授破關了。」
男人在良海隔壁的座位坐下,拿起桌上的遊戲機把玩。
「喂……你———」
「我存在第二格啦,放心。」男人忙不迭的笑說:「還滿好玩的嘛,雷頓教授。有些題目真的是有難度呢,幸好我很聰明。」
「………………」良海連頭也沒抬,完全不理睬男人的自吹自擂。
「良海,還沒睡醒啊?」男人見眼前的人沒反應,伸手揉了揉對方的頭髮,又摸摸他的臉頰:「要幫你開燈嗎?還是再來一杯水?」
伴隨著一個像是哈欠的空白,良海慵懶低沉的聲音再度傳來。
「……不要開燈。」
這是怎麼回事啊──恩澔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學長是什麼時候買了NDS,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玩起什麼什麼教授的?這個擅自用學長的杯子喝水又對學長動手動腳摸來摸去的沒禮貌男人是誰?一股怒氣沒來由的衝上恩澔的腦門,他不由得大喊出聲。
「學長!!」
「恩澔?」良海似乎是嚇了很大一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怎麼會在這?」
我站在這裡很久了啊……恩澔無辜的在心底碎念。如果不是自己先出聲,學長大概永遠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吧。
「喔,這個小朋友果然是來找你的啊?」男人安穩的靠上椅背,用看似不懷好意的笑容說:「還這麼惡狠狠的盯著我看……良海,是你BF?」
「不是……」良海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吐出一個答案:「是我學弟。」
「哈!原來是『學弟』啊!」男人大笑:「我還以為被你BF抓姦在床了咧!害我心頭小鹿亂撞了一下!哈哈哈!」
「什麼跟什麼……」良海皺起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隨即又看往門口的方向:「恩澔,你找我?」
BF……是指男朋友嗎?瞪著眼前這個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男人,儘管想問的問題跟山一樣多,但是恩澔此時已經無暇思考。
「學長,這人是誰?」
不等良海開口,男人迅速的站起身來,摟住良海的腰,裝模作樣的搶著回答:「喲……好兇啊……嘖嘖嘖,我跟良海是什麼關係干你什麼事?」
「我又不是問你!」
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像是故意衝著他來的挑釁,恩澔簡直氣炸了。
「……欸,別這樣。」
良海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嘆了口氣,撥開男人摟在腰際的雙手,淡淡的開口:「恩澔,這位是我國中同學……他從這裡畢業的,應該也算是你學長吧。」
「畢業好久囉……」男人搭上學長的肩膀,笑著補充:「應該有四、五年了吧?我畢業的時候這個小朋友應該還是高中生吧!」
你的髒手給我放開──恩澔握緊了拳頭,在心底怒吼。
「有這麼久了嗎?果然我們都老了啊……」良海似乎沒有注意到男人的動作,無奈的笑了起來。
看著學長久違的笑容,恩澔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好不真實。
這半個多月以來,學長都是跟這個沒禮貌的男人在一起嗎?那他的擔心、他的失落、他的寂寞,又都算什麼呢?
擔心……失落……寂寞…………嗎?
恩澔一怔。
……究竟自己想要和學長保持一個什麼樣的關係呢?
這個困擾著他半個多月的疑問,似乎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自己其實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了,卻一直避開不去面對它。直到前天再度面對建緯,抱著應該是自己企盼已久的愛戀對象,心中浮現的卻是那天下午學長離去的背影。
看到學長和別人這麼親密的身體接觸,自己會覺得生氣,看到學長對著別人笑,會覺得憤怒……果然,答案就是那個吧。
自己,好像……應該……是喜歡學長的。
——是喜歡學長的吧!
如果沒有愛,怎麼可能會容許別人這樣一而再的進入自己的身體,在像是要窒息的痛苦中一次又一次得到快感,在幾乎暈眩的撞擊和汗水中相互擁抱,不斷的索求對方的體溫?
那雙曾經緊緊擁抱住他的手臂,絕對不容許其他人再碰觸。
恩澔咬緊牙,再度握住了拳頭。
「恩澔,這麼晚了你還沒回去……是有事找我?」
恩澔一回神,迎向的是學長擔心的表情,在昏黃的燈光映射下似乎有點疲倦。
「……嗯,我有話……」恩澔斜斜的看向學長身旁的男人,接著說:「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學長。」
男人吹了聲口哨,裝模作樣的說:「哇哦!小朋友你是要跟我這個學長告白嗎?我好緊張喔!良海——」
「你————!!」明顯是衝著自己而來的惡意,恩澔不禁握緊拳頭。
「恩澔!」良海見兩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急忙叫住已經氣昏頭的恩澔,同時轉向男人說:「喂……你也是,別鬧了。」
「我什麼也沒做啊……」男人裝作無辜的半舉起雙手,笑著擺出投降的樣子。
「明明是他先……」恩澔委屈的看著良海,小聲的嘀咕。
良海看著眼前的兩人,嘆了口氣,低聲向男人說:「你先回去好了……不好意思,讓你等我到這麼晚……我再打電話給你。」
什麼電話?不准打!!——雖然恩澔很想這樣大聲怒喊,但是男人的目光早了一步向他掃射而來。
「既然良海都這麼說了,那今晚的寶貴時間就讓給小朋友吧。」
「我明天也休假喔,良海。」男人的眼睛看著恩澔,雙手卻再度不安分的摟上良海的腰際:「如果小朋友欺負你的話,不管多晚可以來我家,讓我好好安慰你——」
「說什麼鬼話。」良海笑著再度撥開男人的手臂:「別鬧了,快回去。」
‧ ‧ ‧ ‧ ‧ ‧
「學長!那個人到底是誰?」
好不容易送走了礙事的人,恩澔怒氣沖沖的向良海抱怨:「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怎麼會這麼沒禮貌!」
「他就是那種個性,喜歡欺負別人,不要理他就好了……好歹他也算是你學長,其實他人滿好的,就是嘴巴壞了點。」
「學長你幹麼一直幫他講話?」恩澔止不住怒氣的碎念:「他這麼沒禮貌還能算是『人滿好的』嗎?不但擅自動別人的東西,還一直對你毛手毛腳……那種爛人我才不承認他是我學長!」
毛手毛腳嗎……良海不禁在心底笑了出來。在經過將近半個月辛苦的海外課程之後,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國,當晚就看到如此生氣的恩澔,其實讓他有點開心,似乎證明自己在恩澔心中還是佔了挺重要的位置。
這些日子以來,他沒有一天能夠不想起恩澔。
即使已經對自己說過要放棄,但是當每天課程結束,回到旅館的房間,只剩下自己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會寂寞得令人想哭。
好想再看到恩澔,好想再摸摸恩澔柔軟的頭髮,好想再聽到恩澔的聲音。越是告訴自己不能再抱持著期待,就越是止不住地想念。
於是,當他看著恩澔和友人幾乎要鬧起拳腳衝突,心裡那個幾乎要沉進無底深淵的微小盼望又再度浮出。
自己,真的可以再這樣期待嗎?
也許又會再一次失望,也許又會再一次受傷。如果可以的話,他完全不想再一次經歷那樣的重擊。
良海看向眼前這個認真盯著他看的臉孔。
恩澔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慎重的開口:「學長,你和那個……人,在交往嗎?」
……真是個奇妙的問題,果然是青春啊。
良海不自覺的微笑起來。
「幹麼這樣問……如果是的話怎樣?不是的話又怎樣?」
「如果是的話……呃……可惡,都是那個大爛人啦!把我要說的話都先講完了,害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講了!」恩澔懊惱的抓起頭髮。
是什麼話?良海一愣,開始在腦海中回想剛剛發生過的對話。自己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有這麼重要的訊息,就讓它匆匆略過……但是再怎麼想,都怎麼想不起剛才有什麼值得注意的蛛絲馬跡。
「啊啊————不管!我要直接說了!!學長!」
「咦……」良海被恩澔的暴走嚇了一跳,不自覺的站直了身子。就在下一秒鐘,兩隻手臂被恩澔緊緊地抓住。
「學長!我喜歡你!!」
從未想過的熱切告白突如其來地出現在眼前,良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為什麼……?
在他離開之前,恩澔對他說的明明和現在完全相反的一句話。自己其實曾經幻想過一百種和恩澔交往的親密場景,但是也預想過一萬種被恩澔拒絕的方式。那天晚上恩澔的反應,不過是應驗了他其中一種想像。
即使在那之前,恩澔從未明確的拒絕他,但是他在心底卻告訴過自己無數次,恩澔喜歡的是別人。是那個在劇場表演的『朋友』,是那個明知道恩澔喜歡他卻還是在失戀的時候來找他的『朋友』,那個恩澔萬般珍惜著捨不得別人說他壞話的『朋友』,那個做完愛就不告而別、讓恩澔難過到蹺課去海邊散心的『朋友』。
因此當恩澔說出『我不喜歡你』的那一瞬間,他默默的想起了這位素未謀面的『朋友』。如果恩澔拒絕了他,是為了要努力讓過去長久以來的暗戀成為真實的感情,是為了要跟這位『朋友』在一起,那他會祝福恩澔。
即使對恩澔來說,他僅僅成為了眾多『朋友』之一。
然而,他從未想過十多天之後的再見面,竟然會打破他十多天以來的心理調適,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剎那間將他拋入一個毫無準備的慌亂狀態。
「怎麼可能……」他無可置信的喃喃自語。
聽到這句話的恩澔彷彿被當頭淋了一盆冷水,沮喪的說:「我不是想聽這種回答啦……學長,你果然還是在跟那個人交往嗎?」
「怎麼可能!」良海急忙撇清:「我跟他認識十幾年了,他喜歡的絕對不是我這型的。」
真要說起來的話,像恩澔這種年輕氣盛的孩子,應該才是完完全全擊中那位友人的好球帶吧。過去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就這樣在他眼前落入友人的圈套,一個個都被吃得死死的,光是看他卯起來挑釁恩澔的樣子,良海就不免一陣擔心。
「可是,如果他不喜歡你的話,幹麼一直對你動手動腳啊?!」恩澔憤憤的說:「虧他還穿那種看起來很貴的西裝,骨子裡根本就是個大色狼!大家一定都被他的外表騙了!可惡!下次我一定不會輸他!」
看著滔滔不絕、氣憤難平的恩澔,良海的心一沉。長久以來,他也從旁看過友人一段又一段的感情,這似乎是一個相當熟悉的開端。該說是幸好自己即早發現,還沒決定再放一次感情嗎……
良海雙手環抱胸前,沉默許久之後,緩緩開口。
「恩澔,你好像沒注意到一件事。」
「咦?學長,怎麼了?」從激動中回過神來的恩澔,湊上前盯著良海看,專心的等待良海的下一句話。
「你從剛才開始,好像都一直問我那個朋友的事……」
恩澔臉色瞬間大變,抓住良海的臂膀:「學長,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良海低下頭,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他淡淡的說:「你說那些話,我很高興。但是你自己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會突然跟我告白?」
「你說為什麼……」恩澔一時語塞,竟接不上話來。
要說原因……好像該從很早以前他就注意起學長開始說起,但是這似乎扯太遠了,況且自己心情的轉變的確是在最近這幾天,尤其是見了建緯之後。
……所以說,是因為自己被建緯甩了,所以才投向學長這邊嗎?
雖然建緯的事情也許是原因之一,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喜歡學長的心情其實在那之前就開始了。會因為學長對他的特殊待遇而暗暗自喜,會想爭取優秀的成績以保持在學長面前的好印象,也曾經為了學長和那位學姊過從甚密而嫉妒不已,以及,那天晚上拒絕學長之後,和淚水一同翻湧而出的不斷懊悔。
曾幾何時,想到建緯已經不再那麼痛了,甚至可以主動提起晨宇的名字,催促建緯正視自己的感情。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轉變,他曾經以為自己會這樣愛戀建緯一生一世。
但是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再也沒有比看到學長避他而去的背影更痛的了。
「我只是……不希望學長你再離開我。」
恩澔將雙手圈上學長的腰後,把頭輕輕靠上他久違的肩膀。強烈的心跳聲從胸膛相貼的部位傳來,他才發現此時學長和他一樣緊張。
「剛剛我看到他把手放在你腰上,簡直快氣瘋了……這明明是我的位置……」恩澔緊緊摟住學長微微顫抖的身體,繼續說:「學長,我喜歡你,我不想把你讓給別人。」
彷彿隔了一世紀這麼久,終於聽到良海緩緩的開口。
「……那只不過是你的錯覺罷了。」
恩澔驚訝的抬起頭來,良海散亂的瀏海遮住了眼睛,憑藉著一點點昏暗的燈光根本無法看清學長臉上的表情。
「你看到我同學碰我就生氣,以為自己喜歡上我了,其實並不是這樣。」良海淡淡的說:「這只不過是你太久沒看到我,暫時的佔有欲作祟而已。」
「暫……」暫時的佔有欲?恩澔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話。
「恩澔,你大二的時候交過女朋友吧?你喜歡你『朋友』喜歡到想要進入他身體吧?……那,你被我擁抱、跟我做愛的時候,是真的舒服、真的喜歡嗎?」
「……為什麼……學長你要這樣講?」
如果不舒服的話,自己也不會這麼煩惱了……但是此時學長似乎完全沒有接受他答案的打算。
不過是十幾天沒見面,為什麼學長變得好陌生?明明是在自己的環抱之中,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和學長的距離好遠好遠?
「這兩個多禮拜以來,我想過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都不可能會是你考慮的對象……所以我也不應該勉強你接受我的感情。」
在冷淡的話語之下,良海輕輕的將恩澔推開。
「目前這種身體接觸,對我來說還是太過刺激。……我想了很多,如果你希望我們是朋友,我會努力做到。一回國就看到你來找我,覺得你還是很在乎我,我很高興。」
「什麼在不在乎……我喜歡你啊!學長!」
為什麼學長會突然改變了想法,恩澔完全想不出原因。眼前的人並沒有把自己的告白聽進去,看起來也不打算對自己敞開心房。即使自己曾經對學長說過那樣的話,難道就不能改變想法嗎?
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出來的思緒,好不容易確定了的心情,就這樣被無視,恩澔深深的懊悔。
「……不管你現在對我朋友多生氣,都是暫時的錯覺,睡一覺之後就會忘記了。」
「才不是什麼錯覺!!」恩澔再度抓上良海的雙臂:「為什麼不相信我……學長……我喜歡你啊…………」
「明天早上你醒來之後,一定會後悔今天晚上說過這些話的。所以,我也會當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以後上課不要不理我喔……」良海抬起臉,露出一絲微笑:「所以,恩澔你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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