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已經連續震動了三分鐘的手機正在挑戰主人的耐心底線,自顧自地隨著固定頻率,旋轉了將近一百八十度。
林恩澔將視線從電腦螢幕上移開,看向桌面上這個不斷震動旋轉的無辜物體,在它掉下桌沿的前一刻,將它拿起,丟向床鋪。柔軟的棉被穩穩地承接住主人拋來的東西,來電信號持續接受中,卻不再傳來令人煩躁的碰撞聲響。
從昨天開始,氣溫驟降,入冬以來的第一道冷鋒帶著濕冷的豪雨,籠罩了全台灣的土地。下雨天,睡覺天,但是再怎麼不願意從溫暖的被窩離開,還是得在這樣討厭的天氣裡,拎著雨傘乖乖去上課。
除了天氣以外,還有另一件更令人討厭的事。
就是這一通又一通、像窗戶外頭那無止盡的雨一樣、漫天蓋地瘋狂湧入的電話,全部都是來自同一個人。
恩澔忍不住咬緊牙,握住了拳頭。
‧ ‧ ‧ ‧ ‧ ‧
那天也是星期三,在一片漆黑的陌生房間裡醒來,讓他一度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痠麻與難以言喻的疼痛從肢體末稍迅速傳來,全身的肌肉和骨頭像是要散去一般,癱軟在床鋪上無力動彈。
隨著意識逐漸清醒,令人害羞的記憶排山倒海似地翻湧而來,無法抹去的一幕幕喘息與身體交纏,在腦海中放大又放大,像是在不斷提醒他,這不過是幾小時之前才發生的事。
他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會在歡愛的過程中失去意識。與其說是昏厥,不如說是睡著了,心理的痛苦還沒消失,身體的疲憊又強加而上,內外都承受著壓迫,讓他終於在不知是第幾次的高潮中,再也無法保持清醒而昏沈過去。
而那位將他身體搞得如此疲憊不堪的罪魁禍首、這個豪華套房的主人,此時此刻竟然不知去向,把他一個人丟棄在這片黑暗之中。
為何自己老是會遇到同樣的事?這是命運嗎………
恩澔嘆了口氣,在腦中說服自己,從心裡冒出的這股莫名的寂寞,並不是來自於這個消失的房間主人。
而是來自於另一個也消失了的人。他這六年來默默愛戀著的人。
建緯。
即使只是在心裡無聲的叫喚,這個名字仍然緊緊牽動著他的心跳。
恩澔搖搖頭,試著將這些紛擾的思緒全部拋諸腦後。
‧ ‧ ‧ ‧ ‧ ‧
感覺到遠處微弱的光線,恩澔再度睜開了眼睛。
臥室下方的黃色燈光亮了,學長的聲音從樓下的門口處傳來,像是跟誰在說話。銀鈴般細細小小的輕笑聲,混雜著他也熟悉的女聲,輕輕地低聲交談著。
他認得這個聲音,是和學長同一個研究室、那個氣質優雅的學姊。
無以名狀的煩躁起來,恩澔抓起被子將頭完全蒙住。
爛人。大爛人。
強忍住胸口無法平息的怒氣,恩澔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無端咒罵。
門口不斷傳來的笑聲和低語,感覺好遠好遠,又好近好近地就像是在耳邊。肢體的痠痛不斷襲來,尤其是腰部,像是被抽掉脊髓似地,連輕微的翻身都帶來一陣劇痛。
可惡。
而且,為什麼自己明明是在溫暖的被窩裡,卻覺得好冷好冷………
‧ ‧ ‧ ‧ ‧ ‧
再度睜眼,看見的是從窗簾背後透出的微弱天光。
偌大的床鋪上依舊只有他一個人,安靜、無聲的房間裡,恍如夢境。
是真的清醒了吧……恩澔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和日期,然後淡淡的嘆了一口氣。
星期四,清晨六點半。
竟然就這樣翹掉整整兩天的課。圖學作業還攤在他房間的桌上,本來應該是昨天要交的,這下死定了。
學長,看來是真的沒有再回來過。
他默默的將自己的衣服從床鋪下撿起,放置了一天一夜的襯衫皺成一團,還帶著濃厚的潮水腥味,泡過水的牛仔褲乾硬得像是可以刮傷人,乾燥了的沙粒從褲管裡陸續掉落。
再怎麼不願意,還是將自己的衣服穿上。
幸好錢包和手機有帶在身邊,那天臨走前特地從機車上拿起來的。
可是,機車………唉。好像還停在海邊。
恩澔無奈地又嘆了口氣,將手機和錢包插在褲袋,離開了這個空蕩蕩的房間。
‧ ‧ ‧ ‧ ‧ ‧
那天從學長家離開,他獨自走回自己的住處。脫下腥臭的衣物後,發現大腿內側的皮膚被牛仔褲磨破了幾處。
該死……難怪這麼痛。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淋下,受傷的部位傳來陣陣的疼痛感,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洗完澡後躺在自己的床上,久違的舒適感讓恩澔忍不住又翹掉了早上的課。直到下午出現在教室裡,同學們看到他出現時的一聲驚呼,才讓他有種重新回到世界的感覺。
「耗子!沒想到你竟然也會翹掉圖學課耶!真難得!」幾個同學湊上來取笑他,但是他其實也不以為意。
「不過老師沒叫到你耶!你有叫誰幫你代簽呴!」
「咦……?」
同學們的話讓恩澔有點驚訝,他雖然自認沒有得罪過什麼人,但應該也不至於人緣好到有人會主動幫他代點名。
「話說回來,耗子你這兩天跑哪去啦?」
果然迴避不了這個問題。恩澔還在思考要如何回答,同學已經又下了結論:「該不會是跟女生約會去了吧?」
「……怎麼可能啊。」他瞇起了眼睛,把靠在身上的同學推開。「走開啦……很重耶……我回家了啦,剛好家裡有點事。」
得到無趣答案的同學們在一陣閒聊之後自然散去,恩澔鬆了口氣。身體的疲憊還未消退,幸好剛才已經坐在座位上,否則光是同學靠上來的重量肯定又會再讓腰部痠痛一下午。
教室的嘈雜在老師踏入之後整個沈靜下來,就在此時,恩澔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在一陣慌亂中按掉,不過已經得到老師今天的第一個白眼。
恩澔嘆了口氣,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學長。
「喂喂,耗子,你的手機好像在響喔。」座位隔壁的同學趁老師轉身寫黑板的時候,向他悄聲的說。
「沒關係,我切震動了。」
「可是好像已經響很久了耶………」
「不用管他啦。」恩澔頭也不抬地回答。
不需要察看,就知道一定是那個號碼。
一通又一通,手機持續的震動著,座位周圍逐漸開始出現細碎的討論聲。
可惡。
恩澔終於無法按捺住自己的怒氣,撈起背包裡的手機,按下了電源鍵。
‧ ‧ ‧ ‧ ‧ ‧
關閉電源的好處,是不用看到未接來電的數量。
做完設計作業已經是半夜了,恩澔拿起手機,開啟了電源。
『一個新訊息』
他看了螢幕半晌,決定還是按下閱讀鍵。
『恩澔,回電話給我。學長』
雖然猜到了是誰傳來的訊息,但是恩澔沒有料到訊息的內容竟會如此簡短。沒有說明、沒有慰問、也沒有道歉。
甚至這一整天,應該在學校當一年級設計課助教的學長,都不見人影。
莫名的惱火湧上心頭,他迅速地刪除了訊息。
‧ ‧ ‧ ‧ ‧ ‧
關機三天之後再開,果然從語音信箱裡聽到老媽的罵聲,恩澔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再將手機維持在開機狀態。只是,切換成了靜音模式。
週末不用去學校,也就不需要面對會遇上學長的窘境。
恩澔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但一股悶氣的確從那天開始延燒至今。
學長的來電一直斷斷續續地進來,每隔兩三小時就會狂扣十幾通,沒有間斷震動聲讓他完全失去耐性,索性將手機整個塞進枕頭底下。
為什麼、為什麼一直打電話進來?有話難道不能當面說嗎?
他煩躁地盯著螢幕。
之前不是還閒到可以拎著食物到這裡來串門子?為什麼這幾天連個人影都沒看到,MSN也不上線,難道上了床之後,就只值得用電話聯絡了嗎?
不敵長時間的震動,手機終於在枕頭底下完全失去電力。
『回電話給我』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接電話』
『接電話,拜託』
為什麼,就只傳來這種訊息,有什麼話不能用簡訊說的嗎?何況那是什麼樣質問和命令的口氣!
恩澔看著手機,決定隔天起床後再換上電池。這幾天這樣持續接收、震動,手機消耗電力的速度快到他沒辦法適應。
‧ ‧ ‧ ‧ ‧ ‧
一個星期過去,總算又在一年級的設計課上看到學長,依舊是被學弟妹們包圍著的狀態。
黑色的頭髮垂散在頸後,看不見他的表情。
好像瘦了點。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察覺到自己思緒的恩澔嘆了口氣,甩甩頭,然後跟著同學走出教室,在人群中互道再見,打算步行回家。
「耗子!」同班的好友氣喘吁吁地從走廊另一端跑來。
「……………怎麼了?」
「這個…給你吃。」好友將手中的餐盒和便當向恩澔遞去。
「怎麼會有?」恩澔吃了一驚,明明沒有印象今天系上有什麼演講或是研討會……
「……系辦多的,放了也是壞掉,你拿回去吃吧。」
「有活動喔?」他伸手接了過來,心中仍然充滿疑問。「多這麼多啊?那其他人也有分到嗎?」
「這個嘛……」好友抓抓頭,大聲的說:「總之你拿回去吃啦!就這樣!掰囉!」轉身又向著教室的方向跑了回去。
透明的便當盒蓋下,正中央是泛著蜜色光澤的一大支雞腿。
……雞腿飯一向都是第一個被拿光的啊………為什麼會剩下?
恩澔低下頭,疑惑的看著手中的便當和裝滿點心的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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