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時，房間裡一片漆黑，安靜得只剩下冷氣與時鐘的滴答聲。
「……我睡了多久啊……」
恩澔向床邊摸了半天，終於在地板上的衣服堆裡找到自己的手機。按下側鈕，小小的螢幕發出刺眼的光線。
「……竟然七點了…………」嘆了一口氣，將手機隨意放在床頭，螢幕閃爍了三次後自動關閉顯示，失去光源的房間又恢復了黑暗。
恩澔望著房間的天花板，路燈和微微的月光透過窗簾映射進來，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已經看得清楚家具的形狀了。
建緯已經將近三十六小時不知去向了。
特地空了週末出來想和他一起吃個飯聊聊天，竟然整整一天半連他的人影都沒看到。
唉。
恩澔環顧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這裡原本就只住了自己一個人，兩年多來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但是，為何現在竟然會覺得……有點寂寞？
……是因為這樣才會讓學長趁虛而入嗎？
想到下午發生的事，恩澔覺得自己的身體又開始發燙了起來。
自己明明是喜歡建緯的，但是當學長一邊在他的耳邊低語、一邊愛撫他身體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也許有那麼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只感受得到學長的手指觸碰到自己皮膚的熱度，只記得學長的嘴唇和舌尖不斷地在自己的頸肩吸吮啃咬，透過體溫傳達過來那份炙熱的情感…像是愛情的情感……
那，真的是愛情嗎？
恩澔閉上了眼睛，不自覺地又嘆了一口氣。
自己從來只認識一種愛情，就是他對建緯的這種感情。為了所愛的人可以犧牲一切、奉獻出一切，不求任何回報。如果因此而得到了對方的一個笑容、或是一句真心的感謝，就已足夠。建緯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建緯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所以他願意離開，心甘情願壓下所有快要爆發的情感，將思念與戀慕都仔細藏好，扭曲自己的意志，回復到一個朋友的身份，只因為這是建緯希望的。
雖然建緯從未說出口，但是他知道這樣的關係對他們兩個來說是最好的、最穩固的，最令人安心的。所以他選擇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一個他可以拉制住自己的心、名為『朋友』的距離。
但是，建緯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他幾乎覺得自己已經放開了那段感情、忘記那段過去，可以真正的、好好的當一個『朋友』的時候——就這樣再度闖入他的世界，不需要任何動作，就將那個已經被他封印在心底的玻璃盒子完全打碎。
他知道，這不是建緯的錯。
是自己不該。不該這樣一直懷抱著愛戀與嫉妒，不該對他的身體產生慾念，不該這樣踐踏褻瀆了這個『朋友』的角色。不該在那個星期四下午，自己跨越了界線，用一個吻來試探這樣脆弱的平衡。
但那又如何呢？建緯終究不屬於他，不管他可以拿出再多的愛，如果建緯不需要，這些情感也就不必要存在。
也許對建緯來說，他的存在如同他付出的情感一樣，也是多餘的。所以建緯可以這麼多年不打電話給他，完全不聯絡，也無所謂。
但是、但是，建緯卻自己來到他的面前，主動依賴了他。
這是不是代表著……他還是可以抱持著一點點的希望？至少自己在建緯的心中，僅次於那個人之後，而在其他所有人之前。
………………
……那又如何呢？
恩澔突然笑了出來，然後緩緩地又嘆了一口氣。
不斷縱容自己的想念、又重複反駁自己的思緒。『那又如何』都已經快變成自己的口頭禪了，卻還在感情的迷宮裡走不出來。
「……實在很笨。」給自己的結論。
恩澔一躍起身，在黑暗中抓起衣服胡亂穿好，撿起桌上的鑰匙和錢包。
反正都已經到這個地步，大不了就是再回到那個完全不被聯絡的『朋友』身份，維持這段虛假的友情，沒有比之前更壞的情況了。
那就……似乎也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不如就，衝吧。
‧ ‧ ‧ ‧ ‧ ‧
建緯的手機沒有接聽。
試著打了小麒學弟的手機，嘈雜沸騰的背景聲就如同學弟的回答，他們正在劇團的練習場做排練，為了明天的正式公演。
小麒學弟說，建緯已經連續兩天都來劇團幫忙指導新生了，今天晚上好像也打算和他們一起睡在練習場的休息室。
「我們有幫建緯學長訂便當啦，還有女生帶她們自己做的小點心來喔！這裡有床鋪也有浴室，很方便滴！耗子學長，你有空的話也過來玩嘛！好久沒有看到你了耶！」可愛的小麒學弟如是說。
遠望著練習場裡忙進忙出的人們，偶爾在大道具與人群的縫隙中，似乎可以看見建緯的身影，認真地指導學弟妹的動作和表情，偶爾搭著他們的肩開心的笑。
他想起自己也曾經在這樣愉快的氣氛裡。
恩澔點起一根煙，深吸了一口。燃燒著的亮紅色的部分快速地向自己逼近，黑色的灰燼隨著風崩毀消失在夜色中。
‧ ‧ ‧ ‧ ‧ ‧
人往往會在自己最不願意的時候遇見最不想見到的對象。
「……………………」
恩澔盯著眼前這個人，思考起自己此刻複雜的心情到底是無奈、喜悅，還是………其他的。
「哈囉！恩澔寶貝！」對方拎著一袋食物，揮手向他走來。
「………學長你怎麼會在這？」
自己只不過是想在回家的路上買點宵夜和飲料，才轉進這條學校旁的小巷，竟然就遇到學長。這也為免太巧了。
「我要去研究室啊。」良海用夾著菸的手指了指圍牆內的校舍：「週末晚上的研究室很安靜，幾乎沒有人在，非常適合寫論文。倒是你，這種時間怎麼會出現在學校附近？要買宵夜的話，你家附近應該更多吧？」
為什麼每次都會被學長抓包啊……恩澔抓了抓頭。
「……我去看我朋友排練。」一半是實話，一半是謊言。
「喔？隔壁路口的那個劇場？」良海吸了口煙，喃喃地說：「好好喔，有人探班。我這麼辛苦工作，都沒人要來看我。」
很好……學長，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我知道你正在指桑罵槐………恩澔正在思考著要如何轉移這尷尬的話題。
但良海搶先一步打破了沈默。
「我滷味買太多了，你要不要幫忙吃一些？」
恩澔有點驚訝地抬起頭，良海若無其事的繼續說：「我最推薦這家的大腸，還有豆皮也不錯。老闆娘會特地把冬粉裝在另一個袋子裡，以免它吸太多湯汁整個變爛。啊，貢丸也滿好吃的，我還有點金針菇和高麗菜……」
良海看向恩澔，眨了眨眼睛：「怎麼樣？我們坐在門口這棟的階梯上把它給快速解決掉吧！」
恩澔凝視著面前這對閃閃發亮的眼睛，找不到一絲一毫他原本覺得應該會有的怒氣。認識學長這麼久了，他始終猜不透學長的想法。
「……我想去買個青茶來配。」
「好耶，那我也要一杯蜂蜜蘆薈！」
「學長，我請你啦，每次都讓你請吃飯。」就當作是對下午的一點點賠罪吧。
「哇！恩澔寶貝你這麼貼心這麼有禮貌，學長我好感動喔～＊」
「…………………當我沒講。」
「靠盃，你這學弟怎麼那麼絕情。不管，我要蜂蜜蘆薈！去冰！」
「………………………」
‧ ‧ ‧ ‧ ‧ ‧
和良海學長並坐在教室的階梯上吃滷味，彷彿下午的事情完全不曾發生過一樣，這種感覺真是奇妙。
「學長，你真的知道很多好吃的東西耶……」
「那當然，我比你多活這麼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俗話說你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還……」
「靠盃，我還沒這麼老啦！」
如果這種關係可以這樣持續下去就好了。恩澔看著遠方，一邊想著。
但是他無法不去想，旁邊的這雙手臂在幾個鐘頭前還緊緊地擁抱住他的身體，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滷豆皮的這張嘴，曾經吻遍他的身體、含住他勃起的性器，拿著飲料的這雙手，曾經將手指伸入他那個從未有人進入的穴口………
「——你吃滷味就吃滷味，臉紅個什麼勁啊！」
恩澔被這句突然出現的話嚇了一跳。
「……沒沒沒沒沒有啦，在想一點事情。」
總不能說正在回憶你下午對我做的事吧！眼神對上面前的這對眼睛，恩澔只覺得臉頰更加地發燙。
學長沒有馬上接話，恩澔對於自己剛才的念頭覺得非常羞恥，努力在腦海中尋找可以破除尷尬的話題。
「你在想你朋友吧。」良海放下手中的竹籤，從口袋摸出菸盒：「沒關係啦，我不會介意的。等一下你吃完就直接去小劇場找他吧，兩個人還可以手牽手一起回家，多甜蜜。」
良海的話反而讓恩澔愣住了，他直直看著眼前這個故作輕鬆的男人。
學長一向都是不著痕跡地對他好，他從以前就感覺到學長對他有一份特別的關心，但是一直無法肯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直到今天下午，學長聽到他的話之後突然翻臉走人，他才意識到學長的生氣也許是在嫉妒。
他原本以為，舉止輕浮的良海學長只是喜歡看他困窘的模樣而經常騷擾他。系上有幾個學姊學妹都對學長有好感，常常約學長出去，而學長也經常把她們買來的蛋糕餅乾拿到工作室請他們這些學弟吃。他一直覺得這算是一種炫耀。
直到他看到學長下午的反應，直到他聽見學長剛才說的話。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被在乎、被重視了。
恩澔抿起嘴唇，複雜的情緒在心中翻攪，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幹嘛臉色這麼難看？不喜歡我這樣笑你喔？」良海發現了恩澔的沈默，伸手過來揉了揉他的頭髮。
「……………」
「好啦，不要生氣啦。我是開玩笑的咩。」良海笑了笑，又吸了口煙。「我是覺得，你呀……既然愛上了就不要怕，努力去衝啊！衝到了就是你的，衝不到也不要怕放手，反正你有努力過了，命運如此也沒辦法啊。」
「……………………」這是在…經驗分享嗎？
「既然人家已經失戀了，那你就告白試試看嘛！都來投靠你了，搞不好會成功啊！怕什麼？」大大的手掌在他頭上輕拍了兩下。「哪像我，人緣這麼差，連失戀的人都沒把我放在眼裡。」
「……我又還沒失戀……………」低聲的咕噥。
「啊？你說什麼？」
「學長，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禮拜四下午蹺課和學姊甜甜蜜蜜的去約會，還敢說你自己人緣差……明明就是個花心大少！」
「靠盃，喝個咖啡也被你講成這樣！」
好吧。就衝吧。
反正，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恩澔握緊了拳頭，悄悄地下了決心。
0 commend: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