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溝通

今天例會上，老闆帶著她的鄰居說要和我們分享「溝通」的心得。
唉。

想當年我那老爸也是每天晚上要來跟我「溝通」，
結果 99 ％的機率是想「溝通」我，整晚說教，剩下的 1 ％是因為「溝通」太激烈而爭吵了起來。

不過也是拜老爸所賜，對於「溝通」的那一套說法，我比較早就有接觸，
那些有的沒的名詞，我也很早就聽說了，
但我仍然不是所謂「溝通」高手，因為自從那之後，我就深深覺得「完美的溝通」不可能存在於人類之間。



要說「溝通」，
就不能不提起「語言」這件事。

「語言」是存在於個體與個體之間的一種非常粗糙的訊息交換方式，
之所以會「非常粗糙」，是因為不同個體所擁有的相異意識，對於訊息的解讀差異甚大，
在這之間產生的認知差異，就需要靠更多的訊息來去彌補。

但更多的訊息也就帶來更多的認知差異，
於是乎只能靠經驗與想像去組合成另一個（自以為相同的）新訊息，
最好的例子就是「貓在鋼琴上昏倒了」。

我首次體認到所謂「完美的訊息傳遞」實例，是在攻殼車日記裡，
攻殼車們（不知為何）開始練習使用「語言」，
但事實上，「複製情報訊息並馬上高速傳遞」遠比「將獲得的情報用語言表現出來之後經由對方解讀重新構成新情報再思考如何用語言表示」來得容易，
因此另一攻殼車就開始抱怨為什麼要使用這種沒有效率的情報傳遞方式。

要將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完完全全地傳遞給對方，
是不可能的。

即使雙方的學習經驗、價值觀累積有多麼的相似，
只要對方是個人，他就只能「盡可能地」「揣摩」你想表達的東西，
如何揣摩呢？用他本身的學習經驗去構築事情的架構，然後用想像去填補其中的空隙，
成就出一個他（自以為相同）的認知。

上一個句子中用刮號，是因為有些人會知道這兩者並不相同。

於是這兩者的不相同，就產生了「溝通」的必要。

落回實際面，既然不可能有「完美」的溝通，至少我們可以期待「有善終」的溝通，
也就是溝通的結果至少對其中一方來說是正面的。
（當然如果雙方都覺得是正面的那就更好....不過這多少要看運氣。）

用空間想像來說明，
「溝通」跟「騎樓」這件事很相似。

騎樓是我很喜歡的台灣文化之一，不能說它對或錯，我覺得很有趣。
它明明是很強硬地將私有空間奪出作為公共使用，
但將這些蠻橫的動作接連起來，卻使人們可以自由穿梭在街道中行走。

溝通的基礎也是一樣的，
如果雙方都不能迫使自己釋出那一小塊私有空間，來作為與對方談判時可以退讓、放棄的籌碼，
那麼「溝通」勢必失敗，頂多只能稱之為「告知」，
更有甚之，帶著負面情緒也許會變成「責難」、「指控」。

為何稱之為籌碼呢，
因為那一小塊空間不一定是最重要，但絕對是最關鍵的一小塊，
如果願意為此放棄，則可以完全表現出你的「誠意」，而「誠意」通常是「溝通」成敗與否最重要的關鍵。

但如果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塊空間，對方當然也會感受到你的「沒誠意」，
相對的，原本對方釋出的「誠意」也將收回／消失，
雙方原本企圖構築一個平坦安全的騎樓空間，讓彼此的訊息傳遞可以放心地在此行走，
但若一方「沒誠意」另一方也「將誠意收回」，騎樓空間就此粉碎，溝通便宣告破裂。

情感是溝通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修飾

上述文字中，使用了「誠意」這個帶有情感的字詞，
因為情感是溝通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修飾，
比方說：『如果不重視你的感受，我何必解釋給你聽／跟你溝通？』

但即使在沒有情感的基礎上，還是可以有溝通的產生，
因為溝通只是一種手段，重要的還是「事情的進行」，
同事之間需要溝通，因為工作需要持續進行，
情人之間需要溝通，因為彼此的感情需要持續進行，
朋友之間需要溝通，因為友誼之路還需要持續進行，
反之，如果其中一方認為工作／感情／友誼不需要持續下去，同時也就失去了溝通的必要。

其他諸如信任／不信任、善意／惡意等等，都可以達到情感在溝通上的一些修飾，只不過效果不同罷了。

老實說，我很討厭所謂「溝通高手」這種人，
因為真正謙虛者看得到自己的缺點，真正良善者不說自己的善行。
（當然不是在說那位鄰居，她今天一開頭就說她後來才發現自己不會溝通，
我也覺得她不是會自詡為溝通高手的人。）

而人之所以為人，就是有那麼一些缺點總是變成自己處理事情的盲點，
有那麼一些情感總是讓自己的原則動搖，
有那麼一些情緒讓自己在生活中有所感受；
但是，最重要也最困難的是，得要承認自己有盲點、承認自己大小眼失掉原則、承認自己有情緒。

套句我老爸很愛、我也很愛的一段話：
「在每一個抉擇點上，絕對選擇比較難走的路，放棄看來好走的路，
　最終都會證明那個抉擇是對的。」

其實當時我老爸的意思，
只是希望我空閒的時候不要只知道躺著看漫畫，偶爾也該去念點書。哈
但不知為什麼，
這是我最記得我老爸說過的兩段話其中之一。

另外一段話則是，
「人的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責任感與榮譽心，
　只要保有這兩樣東西，就是向成功持續前進。」

老實說我原本以為他要說的是禮義廉恥之類的，
當老爸說出責任感與榮譽心的時候，因為和我所想不同所以印象滿深刻的，
而下一句聽到只要有這兩樣東西就可以天下無敵（←不是吧）
想一想之後竟然也覺得頗有同感。哈哈。

即使曾經有過那麼失敗的父女溝通，
但彼此都多了學習經驗之後，自然也就以情感來修飾溝通不足的空隙，
分別構築的騎樓空間，雖不平坦但已可以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