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海盯著眼前的筆電螢幕，不耐煩的用手指敲擊滑鼠，等待螢幕上那個沙漏結束它顛過來又倒過去的顧人怨表演。
「……你到底是要跑多久才甘心啊…………」他有點生氣的推了推面前的筆電，見沙漏似乎停頓了那麼零點一秒，又不甘心地收回手繼續等待。
加班第五天了。連週末都沒得休息，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全都耗在事務所的這個小房間裡，每餐吃的都是便當便當便當……這種日子他曾經視為理所當然，但同樣也再厭倦不過。
但此時此刻讓他煩心的不是眼前這個只剩下最終render的３Ｄ檔案，而是……
他將目光移往被丟置在桌面一角的手機，乾淨俐落的黑色鏡面靜靜顯示著時間數字，沒有任何一通未接來電，當然也不曾響起未讀簡訊的提示音。
良海遲疑了一下，還是將拿起手機，熟練的按下重撥鍵。
凝視著自己的手機，撥出，接通，第一次聲響、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聲響完畢，進入語音信箱的機械女聲自動響起，他嘆了口氣，切斷通話。
小房間裡安靜得像是在嘲笑他的寂寞，唯一陪伴他的是桌上這台五天以來持續24小時不間斷工作的筆電，但此刻連它也瀕臨當機邊緣，小沙漏下的螢幕顯示出破碎而不完整的曲線貼面。
良海沈默了半晌，拿起煙盒，走出這個他已經連續待上十四小時的辦公室。
‧ ‧ ‧ ‧ ‧ ‧
「良海？你還在啊！」
背後傳來熟悉的女聲，他從陽台欄杆上緩緩回頭，吐了口煙。
「……嗯。」
「你爸問你３Ｄ弄好了沒，明天早上七點要彙整所有檔案，八點出發把文件送過去，中午前應該可以準時掛進縣府收發。」
「…………」意思是今天沒弄好就不必睡了是嗎？
「不過你爸也說，如果你身體真的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沒關係。」
女子站在陽台門口，笑著補上看似溫馨的留言。
「還沒關係咧……我前兩天就跟老頭說我身體不舒服了，他還不是一大早就把我摳來加班！」他斜看了女子一眼，皺起眉頭。「說得還真好聽……」
「因為做３Ｄ的那個工讀生真的太弱了嘛！做出來的東西這麼差，你爸當然只能依賴你囉，『良海少爺』。」女子特地在最後四個字上加重了嬌嗔的做作語氣。
「噁……你這位『阿姨』，少學那歐巴桑的口氣，走開走開。」
他揮揮手，作勢將她驅趕出陽台的界線。
「不准叫我阿姨！也不准叫我姊歐巴桑！！」她有些惱怒的認真生氣起來。「你幹嘛這麼幼稚啊，我姊跟你爸結婚都三年了，兩個人恩恩愛愛的哪裡惹到你了？你到底在彆扭什麼？！」
「妳本來就算我阿姨啊……我哪有幼稚，妳不讓我叫阿姨，妳才幼稚。」他低頭再吸了口煙。
「我年紀比你小耶！敢叫我阿姨你試試看！看我揍你！！」她舉起拳頭。
「家暴啊…？」他瞇起眼睛，毫不在意地吐了一口煙。
眼前這位小他四歲的『阿姨』，在他當兵的時候跟著姊姊一起住進他家，從此他的生活圈就不斷被『父子配姊妹』的流言蜚語給籠罩，不僅是在親戚朋友間、或是在父親的事務所裡，關於他和她的一舉一動總是眾人茶餘飯後的好話題。
父親大概也是意識到這件事，所以當他提出想搬出來住的時候，二話不說的就同意了，不但如此，還大方的買了間樓中樓的觀景套房給他，然後又像是要彌補什麼似的，再塞了一部車到他手中，叫他有空也要回自己家住住。
他明白父親疼他，給他房子車子不是為了趕他出家門，否則當他十六歲那年，向父親第一次表明自己的性取向的時候，父親早該跟他斷絕父子關係了。
「你要不要喝咖啡？我去泡。」她打破沈默，主動表示善意。
「不要，這幾天喝咖啡喝到要吐了。」良海無所謂的深吸一口煙。
「……………」
「妳去跟老頭說，叫他不用等，我render跑完就OK了，不過他明天要自己找人去送件，我要回去睡覺，別來煩我。」
「……你幹嘛不自己跟他講？」
「這位小姐，是妳自己跑來傳話的耶！何況我很忙，沒空去拜見他。」良海拿出手機，再度按下重撥鍵。
「你跟那孩子吵架了喔？」她眼睛一亮，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到他旁邊。「這幾天你不是一直打電話給他嗎？他都沒回你電話喔？」
「妳很煩耶………」良海嫌惡地瞪了她一眼。「是又怎樣？還不都是妳，拿資料就拿資料，幹嘛特地跑來我家叫我來加班！妳知道那天晚上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等我累趴回家，他就不見了，到現在都還不接我電話！！」
他怎麼也無法忘記隔天早上九點回到家後，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那種空虛感。前一天在床上的激情，像是失去體溫的被窩一樣急速冷卻，若不是被單上還留著汗水和體液的明顯痕跡，他也許會以為這一切只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場夢。
但現實是，恩澔從那天開始就不接他電話了，然後關機了三天，到今天早上終於又開機了，卻還是不肯接他電話。
父親的案子交件期限迫在眉睫，工讀生做的3D模型慘不忍睹，他只好硬著頭皮重新來過，就這樣順理成章的被綁在事務所加班個沒天沒夜，累了就在休息室裡洗個克難澡，窩在沙發上稍微睡一下，然後鬧鐘一響就回到位置上繼續奮鬥。
他不是沒有試著趁中午休息時間到學校去找人，但恩澔總是搶在他前一步就已經先離開了系館。
「喂……幹嘛遷怒我啊！我那天是要拿研究案的資料去給你，在路上突然接到你爸電話，所以才順便跟你說要加班，又不是我的錯………況且我還很好心的去幫你代課耶！天哪！要是我知道設計課助教這麼累，我就叫你爸放你一下午假去學校，不用我辛辛苦苦去幫你照顧那群大一的小蘿蔔頭了！」
「………………」
恩澔的手機仍舊保持無人接聽的狀態，他無奈的切斷通話。
「不過話說回來，那孩子跟他某個同學好像滿要好的嘛！我看他們兩個搞不好早就在一起囉？禮拜五我去代設計課那天，還看他們有說有笑的一起走進系學會辦公室，好久好久都沒出來耶——」
「……妳少在那邊鬧。那個男生有女朋友，是一年級的學妹。」
「喲？沒想到你探聽得還真仔細啊，『學長』。」她笑著瞇起了眼睛，自從發現自家『外甥』喜歡的人竟然是系上學弟之後，每天揶揄他就成了她的祕密樂趣。
「關心學弟是學長的本份啊，學姊。」
「我明明就只是碩一！你要叫我學妹啦！！！」
「喔……是是是，阿姨。」
「不准叫我阿姨———！！」她生氣的大叫。
「妳規矩真多耶……那，『學妹』，快去把話轉給老頭聽，然後乖乖上床睡覺唷。」
良海彈了彈煙灰，朝她的方向揮揮手。
「啊————氣死我了！！！」她忿忿地轉身離去。
陽台終於恢復該有的寧靜，良海望著遠方的夜景嘆了口氣。
恩澔還是不接電話，該怎麼辦呢？
他在電腦上雖然打字很快，但是手機的按鍵太小，找字又麻煩，打不到十個字就覺得煩了，何況單方面一直說理由，聽起來怎樣也像是藉口……他唯一想做的是，面對面的向恩澔好好說明那個晚上到現在為止發生的所有事，也想知道為何恩澔到現在都還不肯接電話。
然後，面對面的，將恩澔緊緊的抱進懷裡，親吻他那柔軟卻有些乾燥的唇瓣，將自己的味道狠狠地揉進他身體裡，向所有人宣示這是他的所有物。
尤其是，那個讓恩澔一直朝思暮想的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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